在线上,李子柒等博主分享的手工艺制作视频“破圈”传播,让更多人为中华文化之美而惊叹;在线下,北京锣鼓巷、上海田子坊等文化街区汇聚各种手工艺体验店,吸引游客驻足、感受手工的温度。当下,“手工”作为一种特别的生产力,已然重新登场,并成为一种时尚。传统手工艺的升温,展现出其独特魅力。在人工智能引发历史性变革的时代,从中国文化所崇尚的“心手合一”的境界,围绕“在我”“在手”“在身”三个方面展开文化哲学沉思,有助于重新认识手工特性、艺术价值及其与人类未来的关系。
“在我”之义,不只是“手长在我身上”,更要紧的是“手要由我来使唤”。俗话说“手工手工,动手有功”,只有亲自动手,实现创造,手才真正“在我”,手的文化性质和功利意义才真正呈现并属于“我”。“十指连心”,文化因素通过意识抵达指尖,书写原创性意义。“在我”之手,使艺术劳作活动与人的生命展开一体化。从这一角度而言,“手工热”形成的原因之一,正是人们在大工业生产带来的标准化、理性化的现实格局中,产生了个性抒发和情感表达的强烈诉求,人们开始自发地通过手工创作来进行自我调节。
手工具的本质特征“在手”,所提示的不仅是工具的使用状态,更重要的是人和工具的一体化,以及人与世界“物我不二”的本体关系和“人格完整”的生存状态。手工具使人的身体获得了特别的物质延伸,意味着它超越了身体生理的自然性,让人“长高”“延长”或“强壮”了,或具有了身体本不具有的一些物质属性,如锤子的坚硬性、剪刀的锋利性。手工具也因为握在人的手里而渗透“生命活性”和“人格特征”,成为“我”的延伸。有人说人工智能不也是人在操控吗?确实,人们可以通过程序控制人工智能,但这个程序就像戴在手上的手套,使手和工具之间产生间隔,甚至“我”要屈从于程序本身的要求,这背离了手工具“在手”的本质。
手工力的本质特征“在身”,即将个体生命活力转化为创造力。手工力既是体现生命活性的个人生产力,也是体现人文性的文化生产力,还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态生产力。当这种个体的潜力,转变为功夫、功力,就可以为生活世界添彩,并通过艺术劳作赋予现实以人文的时间性和空间性。手工力是身心交织的综合力量,关系着人的需要、兴趣、素养、性情、知识、经验及技能等多方面。它也是可以改变物理量的巧力,如民谚所谓“一巧胜百力”。这种巧力带着人的情感、历史经验和生命体验,与工业的生产力有着本质不同,这种不同也决定了手工有广阔的未来。
手工是活态的,随着劳作者的生命节律而活态流变。这种特性是手工生产区别于工业生产最重要的非物质性因素,也是形成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基础。活态流变所呈现的绝不重复的新态新貌,意味着美学意义上的创新性。这种“新”,个性品格鲜明,人文底蕴深厚,是真正体现艺术原真性和文化历史性的原创之“新”。基于此,手工本质上是拒绝复制和虚拟的创造之力、本真之力,也是美的客观性与社会性相统一的根源。所以,有时候朋友送我的手工艺品,我都舍不得用,因为它就像画家的画,也具有艺术作品的唯一性、创造性。
个体在手工艺术劳作中的身心统一,使人文性从心到手、由内而外地直抵作品,予之以高情感、高精神附加值。留在作品上的手工痕迹,融技艺的活态流变和劳作的过程体验于一体,以至在形、色、质方面呈现“千人千品,万人万相”的特点,成为体现主体自我真情实感的“真迹”。这也使创作者对手工之作产生强烈的归属感,使其能够从中获得实现自我、观照自我的价值,以及高度的自由感和成就感。
如今,无人工厂、无人码头、无人驾驶等种种无人化的现实已然在目。人工智能展露出取代大量人类劳动甚至是精神劳动的可能性。不过,即便人工智能可以取代艺术家的职业身份,却顶替不了其人格身份。这种人格身份的实证和维护,离不开手工艺术劳作。“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劳动创造了美”“劳动创造幸福”,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随着人工智能的发达,手工价值将进一步蜕变。将来,只有劳动,确切地说,只有自由自主、不断拓新的手工艺术劳作,可使每个艺术劳作个体成为人工智能无法超越的这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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