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精致反面的粗糙商业需求：关于“村上隆式日本艺术史”

“村上隆现象”——对市场无尽迎合——与金钱如此相似。以至于在观看他的在伦敦高古轩格罗夫纳山空间新展“村上隆式日本艺术史”时，很难不首先联想到商品。

此次展览被视为今夏京都京瓷美术馆个展的延续，作品呈现艺术家对日本传统文化和艺术的当代诠释，但这种“村上隆化”的诠释被认为缺乏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尊重和真正的理解，而更像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和商业市场的需求。

一些以丙烯、金箔和闪光粉构成的作品，散发着其材料特有的油亮光泽。从远处看，像是奢华版的传统日本金箔画、木刻版画或卷轴画。而当走近时，它们则更像是被输入电脑程序后，输出成更明亮、更粗糙、更廉价（实际则价格不菲）的版本。

村上隆,《洛中洛外图屏风：岩佐又兵卫 RIP》(局部)，2023-2024

在展览中，每两幅画旁都有一名保镖守卫（这让人想起某年上海西岸艺博会高古轩展位、村上隆作品前同样滑稽的场景）。这些巨大的、闪亮的、充满活力的“对日本艺术的诠释”，通过他标志性的元素组合呈现——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以及源自动漫和漫画的卡通形象。这些作品是村上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创作之一。但展览标题“村上隆式日本艺术史”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村上隆如何解读日本艺术的历史？

无可否认的是，村上隆作为日本代表性当代艺术家的地位早已广为人知并牢固确立。今年夏天在京都京瓷美术馆举行的大型个展“物之怪”，再次凸显了其标志性的卡通人物和符号与日本传统的融合。观众对此反应不一，有人欣赏他大胆的创新和对经典作品的重新构建，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这种转化可能过于简化了传统艺术的复杂性。

村上隆,《洛中洛外图屏风：岩佐又兵卫 RIP》

伦敦展览，延续了京都的理念，展览中《洛中洛外图屏风：岩佐又兵卫 RIP》正是村上隆受京瓷美术馆“物之怪”展览委托创作的版本。这件作品以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描绘京都17世纪城市景观的屏风岩佐又兵卫的《洛中洛外图（舟木本）为蓝本，据高古轩资料显示“艺术家试图通过重新诠释历史画作，展现自己对日本艺术叙事的迷恋，并探讨了日本古老辉煌的消逝，并思考了自江户时代后日本向西方开放所带来的新美学与新价值观如何对其产生影响。”展览作品还包括村上隆重绘了日本历史民俗博物馆馆藏的《醍醐花见图屏风》、尾形光琳的《菊图屏风》，《风神雷神屏风》等。

展览现场

村上隆于1962年出生于东京，他的作品甚至催生了一个专属的艺术运动——“超扁平”（Superflat），这是他在2000年创造的术语。这一概念将日本艺术独特的“平面性”特质推向设计领域。他的作品消解透视感，浓缩风格元素，并加入了标志性的图案：令人目眩的大眼睛、闪亮的骷髅以及微笑的向日葵。这些图式使得他的作品在视觉上具有极大的冲击力，但也引发了关于艺术消费化的讨论。

然而，村上隆对“艺术消费化”似乎并不排斥，2002年，他受邀与奢侈品牌合作，将其标志性图案融入该奢侈品牌的设计中（这一系列至今仍在延续）。这种合作是双向的，村上隆也开始将奢侈品牌的经典标志嵌入到他的绘画中。这远早于草间弥生将她的波点出售给该品牌，或达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为亚历山大·麦昆（Alexander McQueen）设计蝴蝶图案围巾的时代。这些合作让村上隆的作品有时更像是“商品”，而非“艺术作品”。

展览作品

对于艺术界来说，村上隆的作品自然需要被以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他擅长接受采访，时常提出令人难以超越的定义，比如他对自己艺术的描述——“可爱与灾难”。然而，这场本该涉及艺术本身的展览，重点纯粹放在这些画作的外观上。

作品大小不一，既适合摆放在建筑的中庭、美术馆展厅，也适合挂在董事会议室或卧房。它们的表面光滑如漆，闪耀着亮泽，如同经过特殊保护以抵御时间的侵蚀。这些以丙烯、金箔和闪光粉构成的作品，散发着其材料特有的油亮光泽。从远处看，像是奢华版的传统日本金箔画、木刻版画或卷轴画。而当走近时，它们则更像是被输入电脑程序后，输出成更明亮、更粗糙、更廉价（实际则价格不菲）的版本。

展览现场

有时，这些变化的效果显得微乎其微。例如，一些作品呈现了迷人的菊花图景，背景以金箔衬托出一条蜿蜒远去的河流。这条河流完全是风格化的抽象表现，而所谓的“村上隆化”的图式，仅仅是将笑脸插入每朵花的中心。他对日本国宝、17世纪尾形光琳的孔雀屏风的再创作，也只是将雄孔雀羽毛上的“眼睛”“村上隆化”，但这究竟有何意义？画廊作品介绍鼓励观者思考“贵族文化的精致”，然而眼前所见的却是精致的对立面。

他有时也颇具幽默感。一位漫画角色乘着一朵禅意的白色亚克力云飘然而行，空气以浮雕金色螺旋状升腾，仿佛是极为昂贵的墙纸。他还绘制了巨大的神话龙，喷吐出多彩的漩涡，让人不禁联想到梵高的《星空》——这也唤起了人们对梵高受日本艺术影响的记忆。

但构图越大，村上的作品越让人联想到儿童绘本，在取水、赏樱、战争、舞蹈和源氏物语等场景中，他会随意放置一个呆萌的形象，例如一个瞪着大眼的米奇——似乎只是为了增加寻找它的趣味性，而没有其他明确的理由。在一幅描绘水景和被树木环绕山峦的大型画作中，几百个小人物排列其中，每个都拥有猩红或钴蓝的眼睛，唯一的解释似乎是运用了现代化学色彩。而这些精致场景中的每个小人物，却以极其粗糙的方式呈现，就像是由某种快速运转的机器模具冲压出来的一样。

村上隆,《洛中洛外图屏风：岩佐又兵卫 RIP》(局部)，2023-2024

村上隆还占据了靠近皇家艺术学院的高古轩画廊空间，将那里变成了一个商店：楼上是多彩的微笑花朵画作，楼下则出售价格相对可负担的版画。他成了日本艺术界的“Hello Kitty”。然而，观众被引导认为展览具有深度，应将其解读为他对“古老辉煌的侵蚀”以及新美学改变这一过程的思考。然而，村上隆画中神话生物却显得友好甚至精致。他的艺伎拥有巨大的漫画风格的眼睛，他的猫头鹰显得有些奇异的俏皮。这些作品竟然如此温和、平淡无奇。与其说他的作品展现了所谓的对立冲突，甚至是对艺术史的深刻洞察，不如说村上隆在这次展览中的主打内容更多是可爱而非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