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李微敖
2025 年 4 月 8 日，在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近三年后，江西腾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 " 腾龙地产 "）执行董事、总经理吴忠，在江西省南昌市安义县人民法院（下称 " 安义法院 "）出庭受审。
安义县人民检察院（下称 " 安义检察院 " 或 " 安义检方 "）指控吴忠涉及三宗罪状：介绍卖淫、虚开增值税发票以及行贿。其中行贿一节，颇为特殊。检方指控，他在 2006 年 3 月至 2022 年 7 月向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吴敏，行贿财物共计 1198 余万元，其中包括 400 万元的 " 口头承诺 " 资金未实际支付。
2025 年 4 月，吴忠的家属及辩护人向经济观察报记者介绍了上述情况。他们并表示，对安义检方指控吴忠的虚开增值税发票及行贿这两宗罪名做无罪辩护。
值得一提的是，安义检方指控吴忠行贿的对象只有一个，即为吴敏。吴敏曾任江西省吉安市市委常委、副市长，吉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等职。2023 年 5 月，吴敏被江西省监察委员会留置。此案后移交司法机关，在起诉及审判阶段，因出现 " 占坑式辩护 " 现象（大意指办案机关通过指定法律援助律师占用辩护名额，导致被告人或其近亲属委托的律师无法正常介入案件），一度引发较大争议。同时，检察机关指控吴敏的罪名只有一项，即为受贿；而所指控吴敏收受的贿赂，也全部来自于弟弟吴忠一人。
这起案件的亲兄弟之间的行贿、受贿案，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被指居 6 个月后 吴忠的兄长被留置
吴忠，1973 年 11 月生，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工商资料显示，2003 年 6 月，他在吉安发起成立腾龙地产公司。在 2021 年 8 月之前，吴忠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并任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2012 年 3 月，吴忠又在北京成立了北京中海川国际投资有限公司（现名：中海川国际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统称 " 中海川公司 "）。
成立之后的中海川公司，受让了腾龙地产 61% 的股份。至 2021 年 8 月，吉安本地企业江西天成鸿运物流有限公司（下称 " 天成鸿运 "）从中海川公司手中受让了腾龙地产的股份。此后，腾龙地产的两方股东，天成鸿运持股 61%，吴忠持股 39%。而在天成鸿运公司中，郭平喜、刘健分别持股 80%、20%。由此，郭平喜也成为了腾龙地产新的实际控制人。
中海川公司亦在江西南昌投资成立了江西中海川地产有限公司、江西中海川文旅有限公司、江西中海川科技有限公司、江西中海川物业有限公司等多家企业。
吴忠一案，肇始于 2022 年 4 月 26 日。
当日，他被永丰县公安局采取强制措施，罪由是涉嫌介绍卖淫罪。随即，吴忠被取保候审。
6 个多月后，即 2022 年 12 月 2 日，经吉安市永丰县人民检察院决定，吴忠又被永丰县公安局逮捕。
7 天之后，事情再起变化，吴忠一案移出吉安市，由江西宜春樟树市公安局对其进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
无论是永丰县公安局，还是樟树市公安局，对吴忠采取强制措施的罪由都是其涉嫌介绍卖淫罪。吴忠的辩护人介绍，对于这项罪名，事后吴忠是承认的。
不过，令吴家人不解的是，后来吴忠涉及的罪名又增加了两项，办案机关亦数次变更，并且退休近 6 年的兄长吴敏也被牵扯了进来。
2023 年 5 月 30 日，江西省监察委员会（下称 " 江西省监委 "）对吴敏予以留置。
吴敏，1957 年 7 月出生。1977 年 6 月参加工作，1987 年 8 月任江西省吉安地区永丰县副县长，后又任永丰县委副书记；吉安地区吉安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吉安地区泰和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县长、县委书记。
2000 年，吉安地区撤地设市。2002 年 3 月，吴敏升任吉安市委常委、井冈山市委书记，后又兼任井冈山管理局党工委书记；2006 年 12 月，改任吉安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2011 年 9 月，吴敏任吉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成为正厅级干部。2016 年 11 月，吴敏卸任吉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一职；次年 8 月，吴敏退休。
吴忠案办案机关三度变更
吴忠的辩护人介绍，在被樟树市公安局指定居所监视后，吴忠实际上有 6 个月左右的时间是被羁押在樟树市的廉政教育基地，2023 年 6 月之后他又被转到了南昌市的进贤廉政基地待了 6 个月。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办案人员就一直在问吴忠，他和吴敏之间的事情。
而就在吴敏被江西省监委留置 7 天之后，即 2023 年 6 月 6 日，吴忠一案的办理机构再次发生变更，南昌市安义县监察委员会以涉嫌职务犯罪为由，对吴忠采取留置措施。
6 个月后，吴忠留置期满。2023 年 12 月 6 日，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区分局随即又对吴忠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次年 1 月 13 日改为刑事拘留，此后吴忠被批准逮捕，罪由为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罪。
至此，办理吴忠案的办案机关已三度变更，前后共有四家，分别是吉安市永丰县公安局、宜春樟树市公安局、南昌市安义县监委、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区分局。
吴忠之兄吴敏一案，则在 2023 年 11 月由江西省监委调查终结，经指定管辖，交由江西省鹰潭市人民检察院（下称 " 鹰潭检察院 "）审查起诉。
2023 年 12 月 18 日，鹰潭检察院就吴敏案向鹰潭市中级人民法院（下称 " 鹰潭中院 "）提起公诉。鹰潭检察院指控吴敏犯有受贿罪，其受贿资金为 1198 余万元，全部来自弟弟吴忠的行贿。
鹰潭检察院指控，在 2003 年至 2011 年，吴敏利用担任吉安市委常委、副市长、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等职务便利，接受吴忠的请托，为吴忠的腾龙地产在房地产开发项目上提供帮助。为此，从 2006 年至 2022 年，吴敏非法收受了弟弟吴忠给予的财物共计人民币 1198 余万元。
这 1198 万元里，包括一笔 400 万元的 " 未遂款项 "，也包括一笔 427 万元的房屋买卖差价款。
" 未遂款项 " 方面，吴敏案的起诉书称，"2022 年 7 月，因资金困难，吴忠称日后送给吴敏 400 万元，吴敏表示同意，后因案发该 400 万元未实际取得。"
房屋买卖方面，具体而言，早年间吴忠以 170 万元左右的价格在北京市石景山区购买了一套住宅。2020 年 8 月，吴敏汇给吴忠 450 万元，以此向吴忠购买该套房屋。同年 12 月 10 日，吴敏、吴忠就该套房屋完成过户。
但是，江西省价格鉴定监测管理局对该房屋做出了一份价格认定结论书，认定这套房子在 2016 年 8 月的市场价是 877 余万元。由此，鹰潭检察院认为，吴忠以低于市场价 427 万元的价格，向吴敏出售了这套房子，这 427 万元视同为行贿。
为什么以 2016 年 8 月作为该套房屋的价格认定时间点？
鹰潭检方的依据是，在 2016 年 8 月，这套房子所在的小区物业同意对该房屋进行装修。吴敏也是在那个时间点，让自己的孩子在北京找装修公司开始进行的装修。故此，检方认为，吴敏、吴忠就该套房屋实际交易的时间是在 2016 年。
检方指控吴敏收受吴忠贿赂的其他钱物还有 6 笔，共计 371 万元，这包括：2006 年 3 月至 8 月，吴忠转账给吴敏的女儿 51 万元；2016 年 4 月，吴忠送给吴敏现金 100 万元；2016 年 11 月，吴忠送给吴敏现金 60 万元；2019 年 9 月，吴忠送给吴敏现金 40 万元；2021 年 4 月，吴忠送给吴敏现金 100 万元；2021 年 9 月，吴忠代吴敏支付房屋装修款 20 万元。
事后安义县检察院起诉吴忠一案，涉及吴忠、吴敏之间涉嫌行贿、受贿的情节，与鹰潭检方指控吴敏的情形一致。
吴敏因犯受贿罪被先行判决
2024 年 4 月 11 日，鹰潭中院就吴敏案开庭审理。
在此前后，因为吴敏家属委托的外地律师无法会见到吴敏本人，也无法出庭作为吴敏的辩护人进行辩护，曾引起较大的争议。最终，两位江西鹰潭本地的律师作为指定法律援助律师出庭，为吴敏辩护。
2024 年 4 月 17 日，即开庭之后第 6 天，鹰潭中院就吴敏案做出判决。
鹰潭中院认定，吴敏利用职务之便，从弟弟吴忠处收受贿赂 1198 余万元，并为其谋取利益，构成受贿罪。同时，" 鉴于吴敏受贿中的 400 万元系犯罪未遂，具有坦白、自愿认罪认罚、真诚悔罪、积极退赃、所得赃款已全部退缴等情节，依法对其从轻处罚 "。
鹰潭中院由此判决，吴敏犯受贿罪，处有期徒刑 10 年，并罚金 50 万元。
2024 年 4 月 23 日，鹰潭中院一位副院长回复经济观察报记者问询时称，吴敏当庭表示了不上诉。
吴敏的家人则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吴敏这几年一直身体状况很差。在判决几个月后，家人才在江西省监狱管理局中心医院（新康医院）见到他。2024 年 8 月 14 日，吴敏的家人和代理律师，就吴敏案向鹰潭中院提交了申诉状。
在吴忠案方面，吴敏宣判半年之后，即 2024 年 10 月 21 日，安义检察院向安义法院提起公诉。
安义检方指控吴忠犯有介绍卖淫、虚开增值税发票，以及行贿三宗罪，其中行贿对象只有 1 人，即吴忠的哥哥吴敏；指控行贿金额及具体情节，均与吴敏案相同。
2025 年 4 月 8 日，安义法院就吴忠案一审开庭。该案原计划开庭 10 天，不过 4 月 8 日下午，又从庭审转为了庭前会议；4 月 9 日，开始休庭。
吴忠的辩护人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对于安义检方指控吴忠的虚开增值税发票及行贿这两宗罪名，他们做无罪辩护。
其中对于北京房产买卖之事，吴忠的辩护人表示，" 吴忠将北京房子卖给吴敏，完全是近亲属间的正常交易买卖行为。而且，本来是亲兄弟之间的事情，即使比市场价便宜卖点，也是一般的常识。因为最早这个房子就是吴敏定下来买的，后吴敏让给了吴忠买，吴忠当时是给自己的小孩买的，买的时候才是 170 万元左右，本来想小孩去北京发展的，后来小孩要去上海，所以要卖房子。吴敏的女儿也正好在北京工作，准备买房子，况且这个房子最早本来就是吴敏定下来要买的，即使卖 450 多万，吴忠也还有 280 多万元赚。"
对于 400 万元 " 行贿未遂 " 款项的指控，吴忠的辩护人称，400 万元的事情 " 更完全虚假、子虚乌有 "。
吴忠的辩护人表示，吴忠与其兄长吴敏之间的经济往来，" 均是亲人间的正常往来，且符合人之常情和一般的常识，根本不存在不正当利益往来 "。
对于 400 万元的 " 行贿未遂 " 款项以及 427 万余元的房屋买卖差价之外的余下 371 万元 " 行贿款 "。吴忠的辩护人称，2006 年 3 月至 8 月，吴忠转给吴敏女儿的 51 万元是借款，在 2007 至 2008 年底，吴敏用现金已经全部还给吴忠。而指控吴忠送给吴敏的 4 笔现金，则是 " 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 "。
吴忠的辩护人称，从吴忠每年的银行流水就完全可以发现，吴忠平常就有大量取现的习惯，用于支付工程款项、日常消费等，恰恰实际上，吴忠那个时段取的现金，就是因为装修多套房屋，所支付的工程款、材料款、家具采购等。对于起诉书指控，吴忠代吴敏支付的 20 万元装修费，实际上也是吴忠自己装修餐厅所支付的费用。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前已经宣判的吴敏一案中，鹰潭中院对于亲兄弟之间是否构成行贿受贿的问题曾做出评判。
鹰潭中院认为：《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第一款规定，" 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是受贿罪。该法条规定中的‘他人’并未排除国家工作人员的亲属。纵观全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商业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第十条规定，吴敏与吴忠虽是亲兄弟，但其收受吴忠财物的行为是典型的权钱交易，而非亲兄弟之间的正常馈赠，符合受贿罪的构成要件，应认定为受贿罪。"
在虚开增值税发票一节，安义检察院指控，在 2020 年 6 月至 2022 年 4 月，吴忠与吉安市第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实际负责人商议，在没有真实业务的情况下，由后者向吴忠控制的 5 家公司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 196 份，税额共计约 1591 余万元；其中 191 份被使用抵扣税款，抵扣税款共计约 1550 万元。
对此，吴忠辩护人的意见是，" 吴忠并未以骗抵税款为目的，他控制的五家公司也没有实际骗抵扣税款，国家没有因抵扣而造成税款损失 "。
至 2025 年 4 月 19 日 14 时，安义法院尚未确定吴忠一案的第二次开庭时间。
附：
吴忠案时间线
2022 年 4 月 26 日，弟弟吴忠被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公安局取保候审，罪由为涉嫌介绍卖淫罪
—→ 2022 年 12 月 2 日，吴忠被永丰县公安局逮捕
—→ 2022 年 12 月 9 日，吴忠被宜春樟树市公安局指定居所监视居住
—→ 2023 年 6 月 6 日，吴忠被南昌市安义县监察委员会留置，罪由为涉嫌职务犯罪
—→ 2023 年 12 月 6 日，吴忠被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区分局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罪由为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罪
—→ 2024 年 1 月 13 日，吴忠被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区分局刑事拘留
—→ 2024 年 9 月 9 日，吴忠一案移交安义县检察院审查起诉
—→ 2024 年 10 月 21 日，安义县检察院指控吴忠犯有行贿罪、虚开增值税发票罪、介绍卖淫罪，向安义县法院提起公诉
—→ 2025 年 4 月 8 日，吴忠案一审第一次开庭，次日宣布休庭
吴敏案时间线
2023 年 5 月 30 日，哥哥吴敏被江西省监察委员会留置
—→ 2023 年 11 月 8 日，吴敏案经指定管辖，交由鹰潭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 2023 年 12 月 18 日，鹰潭市检察院指控吴敏犯有受贿罪，向鹰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 2024 年 4 月 11 日，鹰潭市中级人民法院就吴敏案开庭审理
—→ 2024 年 4 月 17 日，鹰潭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吴敏犯受贿罪，处有期徒刑 10 年，吴敏表示不上诉
—→ 2024 年 8 月 14 日，吴敏的家人和代理律师，就吴敏案向鹰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提交申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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