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时间的“重屏”，深圳美术馆新展“原道”

澎湃新闻获悉，3月25日，“原道：徐累艺术展” 在深圳美术馆举行，展览呈现徐累40多年的艺术实践中对中国古典美学和艺术传统的承继、转化与再造。徐累对此的注解是“质言古意，而文变今情”，认为他一直以来所探索的是“传统的翻新”。

展览现场

走入展览如同走入时间的“重屏”之中，徐累自1980年代末为始的工笔绘画创作在“重屏”的内、外部空间一一展开。年轻时代忧郁的情愫化为画中深沉的蓝色，以及白马望向画外的眼神；此后，画家试图以中国画的技法表现空间中时间的流动，指向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直至2020年前后，一系列中国宋元时期的中国画家，与西方文艺复兴以及之前画家的绘画元素在他的画面中作跨文化、跨时空的“兴会”，构成了其绘画的又一主题。

徐累，《笼中对》，63×51cm，1993，纸本

徐累《石上浪》 99×156cm 绢本 2019

徐累1963年出生于江苏，1980年考入南京艺术学院，主习传统中国画。毕业后参与八五美术新潮运动。此后他重新溯源传统，以另一种现代主义之路固本开新，也以装置、影像作为创作媒介，延展其绘画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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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次展览中有一套新作，以册页形式分别绘制了佛兰德斯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约阿希姆·帕蒂尼尔（Joachim Patinir）、意大利帕多瓦派文艺复兴画家安德烈亚·曼特尼亚（Andrea Mantegna）、佛罗伦萨画派贝诺佐·哥佐利（Benozzo Gozzoli），波斯画，以及宋代乔仲常、元代黄公望的山形片段，最后将它们重新布局编织成《八段景》，时间、空间融于一体，让人联想到吴彬的《十面灵璧图》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探究。

艺术家以宋人小品的方式解读贝诺佐·哥佐利的石头。

这种互融的对话在“互”系列，甚至更早之前的作品中就显出端倪。徐累曾将宋代李成与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弗里德里希两位先贤的画意同体，也移来文艺复兴哥佐利的山石飘移到宋人许道宁的名作中。

徐累《互山-1》61.5×210cm 纸本 2017

徐累认为，在达·芬奇的素描笔记中，若剥离他的画法中的立体调性，其线条的节奏，形体的严谨，则与中国水墨的意韵高度一致，如对波浪的描绘，几乎就是中国式的“水法”。

徐累《达芬奇与中国龙-3》 48x85cm 绢本 2024

“达·芬奇《蒙娜丽莎》中的风景的处理，与元代绘画的山水格局异曲同工；德国弗里德里希远景中的朦胧山影，仿佛南宋马远的重峦叠嶂……虽然西方学界多诉西方对东方的影响，但是东方对西方的启迪也逐渐成为反转的说法。”徐累说。

徐累《月亮的距离》 56×113cm 纸本 2023

对话｜徐累：艺术史存在着一条隐秘的通道

澎湃新闻：从早期带有现实主义的马，到近年来更为趋于三远法构图，请谈谈中西方艺术传统对你创作的影响？

徐累：我在作画的过程中，会做一些艺术史的比较研究。可知艺术中的“全球化”早已有之，在文艺复兴之前就开始了。可能文献中没有详实的证据，但图像撒不了谎，我想通过再创作推出一个结论。比如，我总觉得达·芬奇可能见过中国的绘画风格，有些如出一辙，他的手稿也有类似《清明上河图》那个大桥的构造草图，也许是巧合，也许确实通过蒙元时代西递，这是十分有趣的现象。虽然无法找到文献证据，但是图像的关系会告诉我们，艺术史存在着一条隐秘的通道，我想用自己的绘画对照这种可能性，给历史提示一个想象的视角。

徐累《茫》 58×46cm 纸本 1994年

在文艺复兴之后，东方、西方绘画分道扬镳，但在此之前，无论欧洲、中国、印度、日本，视觉模型是在同样的维度里流动的，彼此相像，也在努力升级。比如说“透视”，其实是阿拉伯人最先发明的，后来欧洲人在“光学”的基础上，用几何模式推算出“透视”公式，所以人类文明就是这样互相借力完成的。艺术本质上就是一种全球化的东张西望，历史上这种时刻不断再现，到了互联网时代又是如此。现在，现实的“全球化”分崩离析，而我的画里仍然有“文明新旧能相益，心里东西本自同”的念想。

我比较迷恋文本的比较，形成有趣的证据链，最后编织成“世界”的网络，如果不亲自画一遍，是不能体验到变数的微妙。比如画《云世界》的时候，按前后关系看，唐宋的云影响到莫卧儿的云，印度的云又变化为欧洲中世纪的云，就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文化符号，一直在漂移、变形、加工，从图案式到幻想式，后来被西方写实方式彻底吸收干净，这种比对出来的关系，其实就是地域文化天空中，各自的神性。

徐累，《云世界》，153x530cm，2024-2025

现在这么做也正当其时。互联网时代是一种特殊的时间体验，历史可以是“同时代性”，但我却是在追寻传统的过程中，意外发现这里的秘诀，很多做法反倒是回到了今天，来到了未来。可见传统中不仅有“现代性”，还很“超前”，只是我们如何重启，如何生成。

徐累，《世界的重屏》 220×300cm（画芯） 2021-2022 绢本

澎湃新闻：在“互”系列中，大量中西方经典绘画元素被挪用融合，你是如何避免这些元素流于表面的并置？

徐累：这好像是一个问题，但其实不是一个问题。曾经也与朋友讨论过所谓的“原创”问题。其实中国式的“原创”与现代主义的“原创性”不太一样。西方的“原创”讲“无中生有”，中国“原创”是另一种方法，它是在指认中生发，在生发中升级，比如宋代以后，文学中一直有“集联”“集句”的创作方法，梁启超的“兴会”游戏也如这般——我不创造新句子，但通过储备、筛选、指认现成的句子，形成上下文的比对关系，彼此碰撞出新意义。这很容易吗？并不是，这里面其实就是大量数据的“算法”，也就是说，传统的“文法”成为“算法”，到了我这里可以是绘画的“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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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法”转成“图像”生成法，虽然道理相通，但能这样做的人不多。古人有没有？有，董其昌“仿某某某”，“仿”本身已经是创作，这与杜尚以“现成品”的概念是暗通的，不是表面的技巧生成，而是背后的思维逻辑。

《达芬奇与中国龙-2》 48x85cm 绢本 2024

我的新作体现了种种“互”的关系，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的艺术个体，相安无事，如果不加提醒，根本想不到它们是咫尺天涯，背后实际上有过充分的“调配”。必须要考虑到素材的原属性，这就要求缩小自我，观众能一目了然认出这是谁的笔墨，那又是谁的造形，这些都是文化的“现成品”，但在互相串连、重构的过程中，形成一套不露痕迹的自洽系统，“文原于道，明其本然”，统摄于本体论出发的多层思维之网中。而这些模型的“原型”，其实就是我们熟悉的古老的思想：太极图、易中之变、中轴线、对仗，都是原理性的。也许类似的做法古已有之，但是古人不会有今天世界的视野，就像现代诗人艾略特说的，“只要有一件新的好作品出现，历史上其他经典都会跟着动一动”，动在这个特殊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