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日是“童话之父”安徒生诞辰220周年,也正逢中丹两国建交75周年,值此之际,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安徒生童话与故事全集》,作为安徒生220周年纪念版。全书根据丹麦汉斯·雷兹尔斯出版社1992年纪念版译出,收入安徒生传世童话故事157篇,丹麦画家威廉·佩德森及洛伦兹·弗罗里希插画作品500余幅,“国际安徒生大奖”、“丹麦国旗勋章”“翻译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北欧文学研究专家石琴娥丹麦文直译。
本文节选自翻译家石琴娥为本书所写导读,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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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把自己的成功都说成是上帝的仁慈指引和偏爱垂怜,然而尽管这样自谦自卑,门第尊卑、出身贵贱的世俗歧视并没有就此放他一马。安徒生成名之后,王公贵族竞相同他交际来往,这些人附庸风雅、结交名士,无非是为了装饰点缀、抬高身价,因而他们表面上礼贤下士,骨子里却是轻蔑侮慢,多半把安徒生视为帮闲门客,并不把他视为平等相待的“圈里人”。应该说,安徒生当时确实得到了其他著名的北欧作家可望而不可即的种种殊荣,他起初也长时间甘之若饴,陶醉在成功的虚荣之中,不曾觉察到世态人情之险恶,他只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幸福。”他入目所见只是迎面而来的美好事物—那些大天鹅拥簇着他游水,用嘴喙替他梳理洁白的羽毛。然而现实毕竟是严峻冷酷的,并不能让他一厢情愿地像《金宝贝》中的那个宝贝疙瘩一样生活在充满浪漫的幻想和诗意之中。他的平民意识、民主主义精神都是同庇佑、接纳他的贵族上层格格不入的。
他并没有像比他年轻的丹麦著名文学评论家布朗兑斯(G. Brandes,1842—1927)那样鼓吹激进民主主义思潮,振臂高呼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摇旗呐喊,然而他倾向支持这样的变革,写出了《她真是一个窝囊废》《在柳树下》《伊勃和小克里斯蒂妮》等描写劳动者和穷人清苦生活的作品,他用自己童年的不幸表现了丹麦的社会矛盾。尽管不如挪威的易卜生那样深刻、不及瑞典的斯特林堡那样的尖锐,安徒生也在自己的童话故事里辛辣地讥讽贵族阶层和抨击门第观念,还对世人的贪婪、愚蠢给予无情的嘲弄,这就不能不使得上流社会对他侧目,对他抱有戒心,所以尽管安徒生享有了名声、地位和头衔,但是在开门接纳他的老爷太太们的眼里,他依然是个非我族类的鞋匠的儿子。
在安徒生的日记里有不少这类的记载:在酬酢社交场合,他是如何被人苦苦追问昔日贫贱生活的细节;他们猎奇地审视他,仿佛他身上还在散发出鞋匠或洗衣妇的臭味;他们还刻薄地给安徒生起了种种恶意侮辱的外号,如“势利鬼”、“嫌贫爱富者”、“向上爬的人”等等。安徒生不如易卜生和斯特林堡那样骨气刚烈、清高狷傲,他忍气吞声地承受下来了。不过这也使得他终于明白过来一个浅近的道理:原来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后,照样要靠孩子们抛面包和麦粒来养活的。这就使他失望、惆怅不已,甚至颓废到想以死亡来寻求解脱,在《坟墓里的孩子》等故事里都可以看到安徒生这种忧伤、绝望的心情。安徒生十分喜欢旅行,一生之中除了跑遍丹麦全国各地之外,还作了二十九次国外长途旅行。他在这些旅行中为自己的写作收集材料、拓宽思路,并且结交了狄更斯、雨果、海涅、格林兄弟和易卜生等大文学家,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和闪躲呢?因为只有到了国外,他才能稍有片刻的清静,才能暂时摆脱狭隘的世俗偏见的包围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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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生来细眉、长目、单眼皮,所以他小时候常被人说成有中国人的长相,不过他同中国结缘却很晚,直到他去世四十年后,他的作品才被介绍到中国来。
在我国,安徒生是最早被介绍到中国来的外国名作家之一,也是除了挪威的易卜生之外被介绍得最多的北欧作家,因而安徒生童话在中国几乎是尽人皆知,起码在城市里是如此。
根据北京师范大学王泉根教授主编的《中国安徒生研究一百年》(中国和平出版社,2005年)一书中介绍,安徒生的名字第一次是由周作人在1913年引入中国的。当年的9月周作人在《教育部编纂处月刊》发表的《童话略论》中提到安徒生,当时的译名是安兑尔然。同年12月他又在家乡绍兴的刊物上发表了《丹麦诗人安兑尔然传》。1914年7月出版的《中华小说》第7期发表了刘半农的《洋迷小影》,这是刘半农翻译改写的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虽是改写,但也可算是安徒生作品第一次被介绍到了中国。
1918年1月,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十之九》,收入《大小克劳势》和《国王之新服》等六篇。全书是用文言文翻译的,此书却把丹麦人安徒生误署名为“英国安德森”。1919年1月,《新青年》第6卷第1期刊登了周作人译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在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中产生过积极作用。我国第一部用白话文翻译的《安徒生童话集》单行本发表于1924年6月,由赵景深翻译,新文化书社出版。1925年《小说月报》八、九两期连续推出《安徒生号》,在我国第一次全面介绍了安徒生及其作品。此后安徒生童话的译本、安徒生的传记和对作品的评论或研究专著陆续出版至今。译者有:郑振铎、茅盾、胡适、赵景深、顾均正、叶君健、任溶溶等许多知名学者和作家。我国的报刊上时常刊登有关安徒生的文章或他的作品,尤其在1955年纪念安徒生诞生150周年和纪念世界四大名人之际,杨宪益、冯至、陈伯吹等著名文人更是纷纷撰文抒发对他的敬意。
1979年安徒生生平及作品展览在郑州举行,在经历了十年沉寂无声之后,安徒生和他的童话再次在神州大地上公开亮相了。八十年代以来不仅新的译本频频问世,还出版了蒙古文、哈萨克文等少数民族语言译本。《卖火柴的小女孩》《野天鹅》等不少作品被改编成戏剧、电影、芭蕾、戏曲、木偶戏等等。安徒生的作品在我国仍被广泛地阅读和研究。自2000年以来,发表在报刊上有关安徒生的论文不下百余篇,其中各地高校硕士生和博士生的论文接近一半。
我们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离安徒生发表的第一本童话故事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将近二百年了。那么在新世纪里我们还需要安徒生这位世界童话大师吗?我们还会阅读他留给我们的那么多讲王子公主、讲鲜花小鸟、讲小美人鱼的故事吗?笔者的回答是肯定的。
在新的世纪里,不管社会有多大变革、进步,科学有多么发达,经济有多么繁荣,人类更需要完善其身,提高素质,加强修养和陶冶情趣。这并不是能毕其功于朝夕之间的事情,而是需要漫长的时间,从各方面培养提高,这是一个从小开始潜移默化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包括安徒生的作品在内的童话就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尤其在保持纯正的赤子童心和增强幻想和想象力方面。安徒生只是孩子们的朋友,安徒生之为安徒生就是因为他讲童话故事照亮了孩子们的心灵,赢得了未来的一代,而且还在一代又一代地赢得下去,他的不朽也正在于此。
当然,任何作品的不朽和永存只能是相对的,安徒生讲的童话毕竟是二百年前甚至更早的故事,它们能够引起我们思想和感情上共鸣的人文内涵将会愈来愈减少,愈来愈淡漠。这是时代使然,也是造化的新陈代谢。
时代在不断前进,并且以它自身的规律来推陈出新。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大抵只能顺应时代的洪流来继承发扬优秀的文化传统。安徒生的名字将会和其他古典作家一起永存在世界文学史上。他的有些作品仍将代代相传下去。安徒生童话就像一颗挂在夜空中的星星,仍会发出明亮而美丽的光芒,在天际闪烁着,照耀着我们。
石琴娥
2023年11月22日
于北京潘家园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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