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罗文
正月初二，山东烟台苹果园，零下八度的风直往领口钻。没有美颜的镜头前，李晓霞裹紧迷彩服，围着红围巾，面庞黝黑，皲裂的手指握着两只红苹果，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道， "I am a fruit growner from Yantai Shandong。"
李晓霞在短视频中用英语推荐烟台苹果
农妇的粗粝与英语教师的优雅在李晓霞身上共存。短短三十秒，这位 56 岁退休英语教师完成了从农妇到网红的 " 魔幻 " 变身，成为抖音平台上的一名知识型新农人。
连李晓霞本人也觉得，一切很不真实：注册仅一个月，抖音账号 @烟台苹果霞姐 靠着土洋风格，收获了 36 万粉丝。同时，数千网友涌入了她的直播间抢购苹果。身为退休老师，她在苹果园重拾英语 " 讲台 "；作为母亲，她和儿子并肩战斗，为千亩果园开拓全新的电商销售渠道，以缓解贷款压力。
直播电商浪潮下，一个中国式农业家庭的突围样本就此显影。
穿着围裙讲英语
李晓霞人生的下半场始于去年的退休。令人意外的是，离开待了 20 年的英语讲台后，她回到了自己的苹果园，当起新农人。
" 我必须要支持我的儿子。" 李晓霞的儿子今年 28 岁，两年前，他承包了当地一座 1000 多亩的老旧果园，并为此投入数千万元，引入水肥一体化、微喷系统等现代化配套设施。倘若再遇到倒春寒或者夏季高温，园区就可启动微喷系统。
李晓霞身穿干活的迷彩服出镜
李晓霞心疼儿子年纪小、压力大，果园哪里需要人，她都会亲自顶上：给苹果套袋、打包装、做销售 …… 为了解自家品种 " 维纳斯 " 的口味优势，她一度尝遍了全国其他十几种苹果，" 只有自己吃过了，才知道优势 "。基于品尝经验，她在直播间推广 " 维纳斯 " 时说道：" 皮薄、果壳小、果香浓郁。"
果园工作艰辛，李晓霞从早忙到晚，受尽风吹日晒。侄女李小丫心疼她，自从姑妈到果园工作后，" 至少老了 10 岁，头发白了，脸黢黑，背也驼 "，跟以前的教师形象反差太大。
" 我们几乎投入了所有家底，还有抵押贷款，必须全力以赴。" 李晓霞说。
李晓霞给苹果装箱
偏偏老天也不帮忙。据媒体报道，2024 年，苹果冷库贮存量略低于往年同期，同时优果率偏低，导致价格整体回落。李晓霞家的果园一度有数万斤苹果滞销，她老琢磨着如何突破销售困境。
她知道电商时代的销售模式跟过往全然不同了，也跟李小丫说过搞自媒体的事。但她又是个完美主义者，总希望思考清楚策略再做。
这事便一拖再拖。直到今年除夕夜，零下八度的烟台刮起了大风，李小丫念起姑妈，" 她在干嘛呢，是不是还在送苹果？" 她发了条微信过去，不出所料，李晓霞真顶着大风天给同城货商送苹果。
去年冬天，李晓霞四处给同城货商送苹果
李小丫心里难受，大年初一她就写起了文案脚本。在山东，大年初二凑巧是拜姑妈的日子，她带着脚本过去了，拉上李晓霞去苹果园录视频。
" 前三秒必须留住观众 "，做过多年自媒体的李小丫思索再三，有了主意。" 穿着迷彩讲英语 "，她要拍出姑妈身上 " 土洋 " 的反差感。
首次拍摄时，小丫担心姑妈抗不过零下几度的天气，想快点结束，但李晓霞紧张，录了几次都忘词。小丫鼓励她别焦虑：咱们有讲优质课的经验，这是你的专业。一沟通，李晓霞念词时自然多了。
视频由李小丫剪辑之后，上传到抖音账号 @烟台苹果霞姐。没想到，首个短视频就爆了，获得 19.5 万点赞。很多网友觉得不可思议—— " 看脸上的沧桑真是个种地人，但这英语水平，比英语老师厉害。" 某条上万人点赞的评论里，一位网友写道：" 我家也有一个因锄头耽误的画家，就是我 68 岁的农民母亲。"
细细观察，李晓霞的气质贴合知识型农民。除了英语表达水平超出预期，李小丫觉得，李晓霞就算穿得很糙，" 也还是一股教书人的气质。" 李晓霞的念诵节奏好、饱含感情。向来热爱朗诵的她，常在音频软件跟读《三字经》和《论语》。
最火爆的一条视频发布于春季开学首日，主题关乎读书的意义。李晓霞穿着迷彩服，裹着大围巾，对着镜头说：" 虽然年近 60，但我依然每天看书 …… 读书是人生最好的修养。"
这条视频收获近六十万点赞，两万网友留言，分享各自在学习中收获的乐趣：有人发出行书作品，说自己是小学毕业，工作是打螺丝，四年前开始自学书法；也有 48 岁的中年女性分享了花 3000 块自学的国画 ……
令李晓霞最有成就感的是，一些母亲会将视频转发给她们的孩子看。那一刻，李晓霞感觉自己重回教育事业，" 现在学习资源那么多，不像我们当年，最多有盘磁带。但孩子缺乏人生目标，没有理想 "。她希望自己能影响更多青少年，给他们带去学习的动力。
开辟自媒体赛道前，李晓霞曾说，做一年能积累一万粉就行。截至 3 月 12 日，@烟台苹果霞姐 已有 36 万多粉。与视频发布同频，账号已进行 20 多场直播带货。
不能给教师丢脸
打一开始，小丫就跟李晓霞强调：姑妈，你别太在意评论。李小丫一度担心，万一流量真的来了，姑妈会不会担不住拍摄需要的体力和心理承受能力。她了解李晓霞做事要求高，也是那种在意他人评价的体面人，一上火就容易睡不着。
但李晓霞还是没忍住。大火之后，质疑声很快就来了。一部分网友在评论区说，" 看口型是配音的吧？"" 这英语水平肯定是 AI 干的。"
" 哎呦，可真是高估我了，AI 要是有这乡音，水平也太 LOW 了。" 李晓霞只觉纳闷，但没多久，就有她过去的学生出来留言，为她证明。这件事很有效地安慰了李晓霞。过去，这种来自学生的温暖感并不陌生，不少学生上了大学后还跟她保持交流。
现在网友们对陈晓霞的英语都赞不绝口
真正令她感到有压力的是熟人世界的评价声。
粉丝数涨得迅猛，正月初四起，李晓霞开始直播卖苹果。曾经有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英语老师多值钱吗？这有什么可秀的，真是斯文扫地。" 她怕给教师这个行业丢脸。恐惧心理折磨她，她一度没有勇气去学校领退休证。
直播的难度比录视频还大。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里就全是英语单词，整夜睡不着。" 比起讲课难太多了，我根本看不到他们的眼神。" 跟以往主要用中文讲课不同，直播间里要有英文交流，她担心自己无法应付高密度的口语表达。
此外，直播间里需要用到苹果的专业知识，她重新查资料学习。怕英语表达不准确，她对着手机上的学习软件一点点学 " 地道发音 "。每天送苹果的路上，她把手机会放在副驾驶，打开手机软件，大声念着英语学习。
截图来源抖音账号 @烟台苹果霞姐
时间太紧张，她们甚至没有彩排过。第一次直播，好几百人在场，李小丫看着 " 姑妈就楞在那，说不出话 "。她引导姑妈慢慢进入状态。起初，李晓霞不懂直播间的规范，偶尔会犯错，结束后两人复盘，一点点学习、纠正。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逐渐升到了近三千人，压力越来越大。在直播电商这条全新的赛道上，两人一直互相鼓励。李晓霞心疼侄女太累，每天做剪辑、写文案到半夜两点，侄女也担心姑妈操心上火。" 挣钱重要，但家里人的健康始终是第一位的 "，两人决定休息一阵子。
按下暂停键的日子，李晓霞继续学习，" 讲台上你可以重复，直播可得每天都不同。" 她琢磨着怎么更好地推广自家苹果，比如：夸苹果美味不能一直说 YAMMY、" 酸味 " 也得翻译得让人接受 ……
有时，她会纠结究竟用哪一种表达更好，反复思考后她找到的答案是：语言的最终目的是交流。" 只要能听懂、能交流好就行。"
" 其实课堂上和直播间是两个赛道，需要不同的本事，都是要学习的。" 她不再担心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价值，越来越相信直播的意义。
李晓霞和侄女李小丫一起直播卖苹果
到了第八次直播，李晓霞终于能自如一些了。" 洒脱起来了，想说啥说啥，就像回到课堂 "。直播间里弹幕里许多赞誉，有一位母亲说：" 阿姨真棒，我把孩子送你辅导辅导呗。"
恐惧和羞耻感渐渐消失了。2 月底，李晓霞回到学校，终于领了退休证。虽然 " 不想成为焦点 "，但直播能帮到自家果园，也能让家乡父老们感到骄傲。比如最近她到园子里，遇到自家年纪大的果农遇到她就问，" 霞姐，你抖音号在哪呀？"
打通人生下半场
生于 1969 年的李晓霞，向来充满韧劲、能吃苦，更重要的是，她还能苦中作乐。这种性格很大程度上源于家庭影响，李晓霞的母亲今年 87 岁了，由于家庭贫困，只上了一年学，只会写七八个字，但现在依然坚持学写字，看到日历上的字都要临摹。
" 母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学，老希望我从农村考出去。" 受到母亲影响，李晓霞从小学习好，经常考第一，语言天赋尤其好。
从莱阳农学院建筑学专业毕业后，她到招远一所职业高中当建筑学老师，后因学校缺英语老师，李晓霞被安排自学英语。当时，儿子刚 3 岁，丈夫在外做生意。为挤出时间学习，她从晚上八点熬夜学到十一点，孩子缠着要听故事，她只好把英语课本里的阅读理解、完形填空翻译成中文讲。
年轻时的李晓霞
三年后，她考上了曲阜师范大学英语教育学学士学位，成为一名英语老师。
回顾过去，她兴致盎然地讲，自己最擅长用生活化的场景教孩子们记单词。课堂上，她让孩子们扮演角色，当开门的同学说 "with pleasure"，敲门的同学则回 "my pleasure"。那些孩子们充满期待、发光的小眼神至今还印在脑海里，令她感怀万分。
年轻时日子再艰辛都挺过来了，李晓霞相信 " 有付出就有回报 "。农业亦属于风险行业，人工成本不断上涨，叠加其他不良因素，大果园因经营不善倒闭的也很多见。
到底如何突破困局？做电商，是这个农业家庭的共识。李晓霞的丈夫、儿子、侄女都明白，做抖音电商这条路必须走。现在看来，这条路算是成功启程了。账号只启动了一个多月，李晓霞通过直播卖苹果，销售额达到近 20 万，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金压力。
近几年，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抖音电商持续创新助农模式，通过 " 山货上头条 "" 金产地计划 "" 村播兴农计划 " 等专项，打造区域品牌，鼓励一批扎根农村的村播创作者，运用优质短视频与直播内容，架起农产品与消费者之间的数字桥梁。
金秋收获季节，烟台苹果硕果累累
从田园到餐桌的数字旅程，国产苹果属于典型的成功案例。抖音电商发布的《苹果赏味图鉴》显示，这类助农举措成效显著：过去一年平台苹果销量突破 1.3 亿单，同比增长 76%，相当于将 8 亿斤优质苹果送达全国餐桌。其中，山东烟台红富士在消费者票选榜单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受欢迎的国产苹果品类之一，印证了数字化营销对农产品品牌升级的助益。
" live out my unique brilliance，活出独一无二的精彩。" 李晓霞属于终身学习者，干一行爱一行。她说，人生重在体验。
对李晓霞来说，眼下最快乐的事就是在果园四处走走，闻着苹果散发的清香，听着清脆的鸟叫。最近，她还开始琢磨如何在宣传推介自家苹果同时，为招远其他优质农产品带货，帮助更多当地农民，" 起码让他们能有活干，有果子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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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罗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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